幾年前一時興起，在學校報了國畫班。那時候只知道墨水是黑的，紙是白的。沒有想去認真地畫，書櫥里卻塞滿了一張張揉皺的白紙。

我那和藹可親的老師看到后開著玩笑：你懂得許多啊。

如今幾年過去，我那小小的國畫班早已經不復存在。卻對國畫有了些小小的心得。國畫是講究留空的。在宣紙碧波之上留些分寸是一種節制的瀟灑。空，是人與自然保持微妙平衡的距離，是思域與現實之間擺不脫的空白的色彩。

空的色彩，在國畫中是深刻的。那是一種特屬于中國的清淡與美麗。

去古觀音禪寺。墨黑的木質結構建筑亭臺樓閣，不算是雕欄玉砌，卻玲瓏秀美。為了避開沖著銀杏樹而來的人流，專挑了一個周末的黃昏驅車前往。

遇見幾位正要離開的僧人，和我們談起來被社交軟件所打攪的幽靜。他們是要走了，去重新尋找空的意境。這里的色彩，由清澈的山水之色轉為喧囂的紅。

佛說萬法皆空。生靈在虛幻的物質世界中，唯有修行真我才能真正地“生存”。正是這種空性，才有超脫卻不虛幻的英雄境界。在這里西斜的黃昏下，明白“空”在這里，曾經是池塘中的青石，天上的青云。又知道，這種美麗的色彩唯有靜默才能永恒。

在洱海旁小住，晚上出門望星星。稠黑的水推著緩緩星浪在腳下輕蕩。抬頭，就看見稀落的幾顆星幽幽散著冷冷的光。剎那，一種任何詞語都說不清的感覺噴薄而出——那就是“空”。那種空是黑色的。人對宇宙的畏懼與渴望，在一瞬間，化作“空”，一種侵蝕骨髓的感觸。這深黑色的空，如夜一般深沉厚重。人忽然覺得：自己是多么渺小卑微。在永無休止的時間中，自己短促的過去，未來又是多么虛幻。人好像沒入了沙海，成為頭頂這厚重宇宙中的一粒窒息的沙礫。

這又是多么充滿警示與批評的一種空!在思維糾纏之時，在狂放自負之時，在憤不能忍之時，它敲響警鈴：“空”還在你心中嗎?

空的色彩，既鮮艷又稀薄。既有，又沒有。每個人活在這個世上，都行走于追尋各自的“空”之色的道路上。人生得意之時，失落喪志之時，最終都醞釀“空”的色彩，終將歸于“也無風雨也無晴”的至高境界。心懷“空”之色，就是海涵萬色的情懷，心懷大千世界的氣概，在人生結束之時，每個人都擁有了同樣的“空”之色，那種或凄涼又或坦然的色彩，也許都藏在老者的一聲嘆息之中。